陆飞虎又走了。
这次确实比之前那一个月好过得多。他训练强度很高,因为去得比大部队晚,常常加训到不休息的地步。即便如此,每隔两三天,他还是能给祁明月打个电话,有时用公共电话,有时用自己手机,还是用公共电话的时候多些。
走后半个多月,他帮祁明月联系好的朋友便和她搭上了线。江晋阳,367团的参谋长,妻子名叫潘致,在隔壁材料研究所工作,夫妻俩就住在他们楼上。潘致是风风火火的大姐作风,她与祁明月聊得更多些,加了好友的当晚就杀下楼来帮祁明月看她的装修设计。
客厅没法招待人,潘致也不在意,抱着祁明月的平板电脑大喇喇地站在杂乱的房间中央,对照屋子里的格局给了不少好建议。
“基础装修搞得不错,你们花了多少?”
祁明月哪里知道花了多少,只能说自己来之前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潘致看出她的不自然来,一拍脑门:“嗨,瞧我,我给忘了。这有什么,最主要现在不是要和你过日子了?陆飞虎挺负责任的,你别多想。”
她点点头,说自己知道。
陆飞虎给她介绍的朋友肯定关系都好,祁明月天然地对潘致也有亲切感,只不过她特别不擅长搞人际关系,有心亲近却没那个能力。潘致走后,她懊悔得不行,想着人家下来帮忙她没让人家坐坐就走了,也太失礼了。晚上陆飞虎来电话时,例行的亲亲我我过后,她就和陆飞虎诉苦了这事。
“……啊啊啊我觉得自己好没用。”
陆飞虎在电话亭前站得很直,只偶尔打落在腿上的蚊子,发出“啪啪”的声音:“没事,他婆娘性子直,不喜欢你也懒得和你讲话,别多想。”
“你要不要喷点花露水啊?诶对了飞虎,你知道他们家在哪层吗?都知道人家住得近了,我想送点东西给她。”
“喷了,山里蚊子厉害,不管用。你别送,你还给他送东西?他咋不给老子送东西。”
祁明月听出来了,合着这是损友啊。
她笑着说:“我给潘姐送啦,飞虎虎,你告诉我嘛。”
“15层。你别送贵的,用不着那样。别多想,昂。”
她看起来很多想吗?怎么都让她别多想。
祁明月暗自记下,又说:“我能给你寄东西吗?我知道有种草药膏防蚊子挺厉害的……”
隔天下班她去排队买了一大盒刚烘焙好的点心,都是些很出名的品类。回家前先乘电梯到15楼,敲开潘致家的门。
潘致一看是她,连忙把她请进屋里,说:“你客气什么,我俩认识陆飞虎好多年了,你还送东西来,见外。”
她还没提来意对方就这样说,猜也是陆飞虎联系过了,一问果然如此。
潘致在做晚饭,听说她刚刚下班一定要留她吃饭。祁明月拗不过,提出要帮忙打下手,潘致没有拒绝,拉着她进厨房让她给土豆削皮,和她聊起天来:“正好没人和我说话,你多来。”
祁明月先去洗菜池洗手:“那太不好意思了。”
“嗐,这会儿说不好意思,你送东西来怎么好意思?妹儿太见外。”
聊了聊就知道,这仨人都是老乡、年龄也差不多大,怪不得关系好。
潘致对她倒是不避着,什么都说,关系一会儿就熟络起来。
“我知道你是谁哩。”潘致把花椒下到油里,“刺啦”一声、香味瞬间爆满整个厨房,“你是祁军长家的,是不?跟陆飞虎他老长官是一家的。”
这倒出乎祁明月意料,她没想到陆飞虎连这个都往外说,这不应该啊,他很避讳他俩的关系。
“我和晋阳猜的,你这姓不多见。陆飞虎不用说,他也应该知道,所以你别和我见外,知道吧?”
祁明月点点头。
潘致又问:“你是祁军长的孙女?”
祁明月犹豫了片刻回答:“那是我二爷爷,我爸原来是飞虎的额……排长吧好像,一开始的时候。”
“怪不得这么不放心,照顾不好你你爸锤他是不?”
她楞住,不知道怎么答这句话,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说:“我爸……我爸不知道……”
“呦呵!陆飞虎还玩先斩后奏呢。”
祁明月连忙否认,把她怎么追求陆飞虎、两人怎么瞒着她爸妈的事情挑挑拣拣地解释了一番,请潘致别把这事说出去。潘致把炒好的土豆盛到盘子里,沉了片刻开口:“妹儿啊,这事不一定不能成,你也别太悲观了,先跟他处。”
江晋阳今晚不回家吃饭。祁明月帮潘致把饭桌布好,两人转战餐厅。
“你得看你自己优势在哪。你家条件好啊,你俩感情基础也好,最主要的……”潘致顿了顿,“你知道陆飞虎前年订婚的事儿?”
她当然知道。
“陆飞虎事业心强着呢,他那个前女友要他转文职,陆飞虎不干,这才掰了。”
这件事她不知道。她有点替陆飞虎不值:“飞虎军事科目那么强,干嘛让他转啊。”
“你看。这不是差在这儿了吗?”潘致给她夹菜,又说:“他前女友我见过,人漂亮,心气高、主意多,她家里也在部队有人吧?当时就说让陆飞虎转了文职调到军部去,干得少、待遇好,最主要是不危险呀,结婚肯定要考虑的,陆飞虎前些年去西南打仗差点回不来,在一线就怕这个。”
祁明月沉默了很久,问到:“现在还会打仗吗?”
潘致反问:“要是打仗,你会不让他去吗?”
她答不出来,她眼前闪过陆飞虎负伤的样子,心里一阵绞痛。但她又觉得陆飞虎肯定会去,谁拦都没用。他从小就跟她讲当兵是为了保家卫国,她小时候不懂事,嚷嚷着说自己也要当兵、要和陆叔叔一起上战场,被她妈妈弹脑瓜崩儿、让她不许胡说,那时他笑着帮她揉脑门:“小乖好好读书,有叔叔保护你就行。”
陆飞虎如果临阵逃脱,就算为了爱情,她也会觉得那不是陆飞虎了。那是他的理想、是他的信仰、是他不可能分割的一部分。这世界上总有一些崇高的东西贵过于生命,陆飞虎就有这种崇高的东西,这使他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如太阳一般耀眼的男人。
至于背后的沉痛,她承担吗?她想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陆飞虎愿意让她来承担的话,她可以不假思索地说好。因为她的信仰是陆飞虎,只要他愿意,她别无所求。
她抬头时眼睛里闪着泪花,声音虽小、依然坚定地说:“我会等他的。”
潘致取来纸巾塞到她手里:“陆飞虎等的就是你。”
吃过饭后,两人又聊了很久。其实说起来,祁明月虽然知道陆飞虎忙、知道他厉害,但对他的工作并不熟悉,这下在潘致这儿听说了不少。包括他年前出任副团长是破格提拔,等着十月年限一到立马升军衔,这次军演成绩不错又得了嘉奖,跑去训练把工作都扔给江晋阳云云。她到后面也顾不得扭捏,追着问他在部队里的事,被潘致好一顿打趣、说:“妹儿啊,陆飞虎人还在山里呢你就在家犯花痴,往后过日子可不能这样,男人得拿捏着来。”
门锁“啪嗒”一声,打断两人的对话。祁明月看去,一个瘦高的男人开门走了进来,他穿一身军装,肩章上带两杠两星,一见到她就大声嚷嚷:“你是老陆的女朋友?”
祁明月赶紧站起来、有些拘谨,被潘致一把按回沙发上。潘致给祁明月介绍:“你看,他好巧不巧这会儿回来,烦人吧?这我老公,江晋阳。”又转头对男人说:“去,把碗洗了去。”
江晋阳说:“妹儿还在这儿,你给我留点面子。妹儿,昨天老陆打电话说你来,我团里有事走不开,你别介意。”
祁明月忙说:“没事没事,我知道您们忙……我和潘姐聊得很开心。”
江晋阳说话时将包挂在门后,又去餐桌上把餐具都摞在一起:“你别拉着妹儿聊个没完,这么晚了,让妹儿回去休息,她还要上班。”
潘致看了眼表,快10:00了,忙不迭道:“哎唷,我没看时间,妹儿,咱改天聊。”
祁明月背着包走出来,等电梯的功夫小声对潘致说:“潘姐,今天咱俩聊的,能不和江…江参谋长说吗,我怕飞虎不高兴。”
潘致也把声音压低:“你年纪小,先叫他江哥,以后他们怎么论再说。女人聊的事儿和男人说什么,你放心好了,咱俩随时联系。”
祁明月点点头。
潘致又说:“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陆飞虎喜欢你,你懂事,他也放心不下你。你先别多想,好好跟他处,我觉得你俩能成。”
这话祁明月爱听,她腼腆地笑:“借潘姐您吉言。”
刚巧电梯到了,潘致捋了捋她的辫子,给她挡着电梯门:“行了妹儿,去吧,上下楼我就不送你了,有事儿给我信息。”
祁明月到家后乖乖给潘致报平安,又给陆飞虎发信息,洗完澡趴在床上抱着被子到处乱滚。她今天真的很开心,不仅因为陆飞虎给她介绍朋友,更因为潘致像个大姐姐似的愿意和她亲近。
潘致的话给了她一点信心。或许陆飞虎一直哄她乖不是全然无意的,他确实需要个听话一点的女朋友,尤其是在支持他事业这件事上。可她也知道不能全信旁人,她和陆飞虎的关系只能靠他们两个,如果可以的话,听陆飞虎自己说才是最稳妥的吧。祁明月不知道现在的自己配不配问他这些问题,她猜想还不配。所以,不如就像所有人都讲的那样,先安心和他在一起,这才是最重要的。
加油加油。祁明月暗暗给自己打气,最起码她现在一步一步走进他的生活里,这放在几个月前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她已经很幸福了。
又过去两天,陆飞虎照例打来电话。祁明月给他寄过去的草药膏很好用,除此之外,她知道陆飞虎身上到处是伤、怕他训练太狠伤病复发,还给他带上很多膏药。陆飞虎心情好得不得了、破天荒地拽了吧唧地说了一句:“老子现在也有人疼了。”
祁明月能帮到他也非常开心,偷笑:“人家什么时候不疼你呀?”
“宝宝最乖了,知道疼人。”陆飞虎轻声给她一个吻。
“mua!”祁明月周围没人,不羞,大大方方地亲了好几个:“muamuamua!”
“乖。对了,上次你和老江他婆娘聊什么了?我看你说聊了挺久。”
祁明月慌神,总不能说她们一直都在聊他吧?她突然想起潘致的话,得了尚方宝剑似的音调升高:“女人聊的事儿和男人说什么!”
陆飞虎有点无语,“啧”了一声:“祁明月,你跟谁亲啊?”
“当然和飞虎虎亲呀~不过这是两码事啦,飞虎虎要是实在好奇的话,人家……人家……”她换上一副委委屈屈的语气小声说,“人家想和潘姐交朋友吗……”
陆飞虎倒是不好奇,再加上他本就有心让江晋阳夫妇多照顾她,就说:“别装了小坏蛋,你交你的,我不问了。”
“嘿嘿。”祁明月被他识破也不尴尬,开始软软地撒娇:“飞虎虎~飞虎虎~我好爱你哦~”
陆飞虎无奈,他看电话亭旁人来人往,侧过身、嘴贴近话筒,低沉的声音就这样直接覆上她的耳膜:“我也爱你,昂,好好叫名字,这样忒肉麻。”
“好~”
她羞得旁的什么话也讲不出,直接一头攒进被子里。
九月上旬,训练进入新一阶段,陆飞虎的手机也被收上去。刚开始的几天公用电话亭爆满,他和祁明月断了联系。一周后,几乎所有人都被训练拖垮了,解散后没那个体力再爬去打什么劳什子电话。陆飞虎趴在床上,双手艰难地够到背后揭开膏药的贴纸,贴在后腰上。放在以前,这对他来说是个高难度动作,练这一个多月,他身上的肌肉掉了不少,不再需要其他人的帮助。看看周围,瘫的瘫、睡的睡,估计叫也叫不来人。
距离熄灯还有半小时,他从床上爬下来,扶着腰一步一步走出宿舍,电话亭就与他相隔一排营房。
训练时他可以凭借意志力坚持、全身心投入其中,闲下来却忍不住担心家里养的猫。断联断得突然,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怪他、和他耍脾气。可说破大天去两人不过是谈个恋爱,有更多的人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和外面联系,陆飞虎不愿和他们抢那点可怜的机会。
他终于挪到无人的电话旁,拨出那串已记得滚瓜烂熟的号码,忐忑地等待。
“飞虎!”
——幸好她还是那样。
“飞虎,飞虎,我好想你……”
他松了口气:“宝宝,我也想你。”他将前因后果给她解释了一番。期间她吸了吸小鼻子,听得出又掉了眼泪,陆飞虎不由得将语气放得更柔和。
“我知道啦~我也有乖乖等飞虎虎的~”
小猫讨夸呢,他从不吝啬这个:“嗯,宝贝很棒。”
“飞虎训练是不是很累,你不用担心我啊,要多休息,人家会乖乖的。”
陆飞虎听着她的声音都能想象到她委屈又努力忍住不哭的样子,叹气:“怎么这么乖?嗯?不想我了?”
如他所料的,听筒里的女声立马提高一个八度:“我想你啊!我哪有不想!我还不是怕你休息不够嘛!我……”
“明月。”他打断她。
“……什么呀?”
“我想你。”
她安静下来,小声地“嗯”。
“很累,明月,我很累……”周围空无一人,他终于不再掩饰,歪着身子倚在电话亭上,又长叹一口气,连声音都溢出满满的疲惫,“……但我很想你。”
祁明月听到冰面裂开的声音,听到万物寂灭,她听到自己跌落进去,听到海水一瞬间没过她的头顶、从她表皮上所有的孔洞涌进胸腔里去、包裹住她的心脏。
那水确是温热的,只偶尔发出闷罐头似的咕噜声。
“飞虎……”她说话时靠近麦克风,声音在他耳边,很空灵、又很平静,“飞虎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男人。”
他的嘴角慢慢勾起。
“因为飞虎一直都那么好,因为……因为没有陆飞虎做不到的事情,所以我才那么喜欢你、喜欢到……无论如何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飞虎……”
陆飞虎闭上眼睛,笑着听她讲这些话,过了良久才慢悠悠地说:“明月,我马上要晋中校了。”
祁明月偷笑,说自己知道。
“嗯?你怎么知道?”
“潘姐告诉我的。”
陆飞虎不爽地“啧”,小声地嘟囔:“多嘴。”
“飞虎虎最厉害啦~以后要叫你陆中校了是不是呀?陆中校?”
“还没升呢,别乱叫。”虽然这么否认,可他撇下去的嘴角又上扬,顿了顿继续说:“我拿了标兵,站的位置也不错,你应该能看见我。”
“真的吗?!”
他笑意扩大:“嗯。”
“飞虎真的好厉害,不管在哪你都是最棒的那个,我超——级崇拜你的!”
“是吗?”
“是呀!飞虎虎~”
陆飞虎低声地笑,落在她心里痒痒得不行。
她的大老虎,也会翻翻肚皮给她撒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