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一开一合,刚刚还与爱人相拥的灵魂就回归孤独。
许知野走了之后,渊述的时间仿佛以某种身体无法感知的形式流走,明明才吃过饭,门铃就被按响,晚餐又来了。
摆盘精致的美味佳肴渊述吃在嘴里味同嚼蜡,他脸色失去了光彩,机械性地进食只为了履行答应许知野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承诺。
时间走过几圈到了十一点——每日入睡的时候。
就睡前听听他的声音吧,这不过分吧。
点开终端给许知野拨过去,话筒里传来死寂的忙音,重复几次也是一样的结果。
渊述转而用客房内的光屏打电话,也是一样,只能用来联系这栋建筑内部的服务热线。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我的房间没有信号,麻烦派人过来修一下。”渊述无力地说。
“稍等,我们立刻派人去查看。”
等了半小时,说要上门修线路的人并没有如约而至,渊述耐心告罄又往服务中心打了过去。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为什么还没有人来?”
那边传来敲击的声音,似乎在翻查什么东西。
“先生不好意思,您房间的信号需要林秘书的准许才可以接通,没有其他需要的话那我先……”
通话被暴力切断,暗下去的屏幕反映着一张愤怒而又失魂落魄的脸。
七十三楼的广阔视野可以把整个内城尽收眼底,从落地窗望出去甚至可以看见他们城中心的房子,小小一个,像玩具小屋。
附近房子的窗户泛着暖黄的灯光,只有那一盏属于他们的灯光没有亮起。
下午还大言不惭地跟许知野说自己可以随时从这里飞出去,但是渊述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这里打转了一圈才发现没有可以让他翻出去的缺口。
严丝合缝的落地窗除非暴力打开,不然撕不出一个口子。
他被困在这个高楼里。
他也自愿困在这个高楼里,等他的勇士来接他回家。
嘀嗒、嘀嗒,传入耳膜的声音无限放大,或远或近的争吵呓语争先恐后闯入渊述的耳朵。
时间好像回到了一年前,那时候他因为还没有学会控制自身能力而陷入困境,现在学会了却莫名其妙失去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不是莫名其妙,只是因为切实的恐惧让他不能集中,所以五官都在肆意地寻找、捕捉无关紧要的信息。
许知野要是被那些流民扔石头了怎么办,许知野要是被他们抓了不给饭吃怎么办……
我没有许知野了怎么办…
身体疲惫,头脑却活跃。
混乱的思绪让人极度亢奋,渊述打开正对着沙发的大屏幕转移注意力。
后台下载了许多影视,他随意点开以前很喜欢看的《小恐龙历险记》。
小恐龙上学路上突然下起了大雨,它摘了一片大叶子顶在头上继续走,走在半路上脚滑摔进了泥坑把全身都弄得脏污不堪。
背景音适时出现罐头笑声,以前渊述看见会跟着这些罐头笑声一起哈哈大笑。
但现在房间里面只有影片的声音。
小恐龙继续往前走,灰头土脸地到了学校之后却被熊门卫告知今天暴雨不用上学,树上的小鸟笑它是花脸恐龙、笨蛋恐龙。
罐头笑声又出现,吵得恼人。
渊述听着这恼人的罐头笑声,到了后半夜无知无觉地睡了过去。
一瞬间的功夫,外面就天光大亮,一整面墙的落地窗采光非常好,阳光洒进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叩、叩、叩
估计是早餐车准时送货上门了,渊述昏昏沉沉地起身去开门。
“渊述同学,你每天早上八点的时候有十分钟时间可以联系许知野先生,现在你只剩九分钟了。”林秘书把一台原始的电话递给他,上面显示已经拨通了一分钟十二秒。
渊述头脑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但是捕捉到关键字眼。连忙手忙脚乱把电话接过来,往房间里面走了几步背过身才开口。
“喂?哥哥。”声线微微颤抖。
“宝宝。”
“他们好坏不让我打给你,把我房间信号都拔了。”强装镇定的人因为听见熟悉的声音,所有整理好的情绪都被打乱,调子都耷拉下去。
“这么坏啊,我回去帮你教训他们。宝宝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不知是不是电波磨损了声音原有的磁性,许知野的声音听起来比起平时温柔了许多,与揪着渊述耳朵气呼呼抱怨的样子相去甚远。
“我昨天吃了烤羊排,好辣我都没有吃完,你呢你有好好吃饭吗?”
许知野笑了笑,像叶子掉下水塘,“我正在吃早餐,是压缩饼干和燕麦奶,但是不好吃。”
抱怨的语句听起来像撒娇。
这电话是林秘书打过去的,两人心知不能说太多,只能揪着天气、饮食翻来覆去地说,把思念揉碎扔进电波里。
“还有一分钟,请抓紧时间。”林秘书站在门口冷酷无情地提醒道。
“许知野、许知野、许知野…”突然被打断,渊述忘了刚刚打好草稿的下一个话题,慌乱之下只能喊住他的名字。
“我在。”
“你要记得好好保护自己,要…”
设了定时的手机,响起倒数十秒的信号。
“我会每天想你,我爱你,渊述。”
电话被切断,突如其来的告白好像一阵风,一道闪电,一次头脑昏沉而产生的错觉。
林秘书走进来拿走电话带上门出去,空旷的房间又只剩下渊述一人。
但是他可以抱着这句虚无缥缈的话语熬过剩下的二十三小时五十分钟。
无需闹钟提醒,渊述之后每天都会准时在七点半起床。仔细地洗漱,然后静待房门被敲响,静待接下来一天的兴奋剂——许知野的电话。
“哥哥你快要回来了吗?我看到新闻说边境冲突有所缓和了,部分流民已经走了。”
电话那头,许知野微微勾了勾嘴角,“不知道呢。”
自从来了边境之后,许知野了解了详细情况才发现这些流民并不同属一个团体。
他们根据占领的地盘不同分了几拨势力,被其中一股势力的首领煽动才冒着饿死冻死的威胁坚守在这里。
许知野到达这里的第二天一大早就站上高耸的城墙,告知城外的人他来了,帝国没有不把他们的话不当一回事。
他们当中许多人对于许知野有种天然的敬佩,因为龙在帝国人民心中一直是一个凶狠强大的角色。
在逆境生活久了的人更加会把传说添油加醋,好像这样才没那么难熬,好像这样才能不总是自怨自艾自身被流放的悲惨命运,还有许许多多跟他们有同等罪名的人去了西方大陆送死呢。
只是第一次有人能或者在西方大陆回来,在他们心中一个真正的勇士比高坐台上的褚熠更适合当他们的首领,所以在许知野走出城门与他们进行第一次谈判时,他们并没有过激行动。
但是谈判还是失败了,不能进城就谈不下去了。
许知野回去后弄清楚流民的势力分布,暗地里分别约谈了几个头目,给予适当的优待,逐个击破。
回去的曙光渐现,但是许知野还不能肯定,所以没有给渊述一个确切的答案,要是让小黑龙空欢喜一场就不好了,于是他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昨天做了什么?还是看《小恐龙历险记》吗?”
“昨天去了三楼的图书阅览室,那里有好多纸质的书,网上找不到的书也有。油墨印刷的书好神奇,不能随便放大缩小,也不能改变页面背景颜色,但是看的时候却比电子屏幕更能集中。”
渊述从一开始上网校到现在几乎都是电子教材,玫瑰宫的图书馆几乎有历代所有的纸质版珍贵藏书,这让他感到很新奇。
“那今天也要去看书吗?”
“嗯,今天也要去看,阅览室旁边有咖啡厅,那里的草莓巧克力很好喝。”
“喝?草莓巧克力是喝的?”
“嗯,他们把捣碎的草莓果肉加进热巧克力里面。”
“听起来很甜的样子。”
“是很甜,但是真的很好喝,等你回来我做给你喝哦哥哥。”
“好。”
“我爱你。”
“我也爱你。”
自从许知野说了我爱你之后,每天电话结束前两人都默契地以这句话结尾。
渊述把电话还给林秘书,顺便跟着她的电梯下去,打算在二楼用餐之后直接去看书。
一大早的阅览室没什么人,比平时更为安静,渊述在书架上找出昨天看到三分之一的书,拉开一个角落的座位接着看。
故事中段有些悲伤,主人公被迫分别,渊述看得心不在焉。
纸张哗啦哗啦地翻动,想赶快跳过悲伤的内容,所以注意力有些跑偏,空气中似乎有吵架的声音。
不想看书了,渊述好奇地偷听别人的八卦。
“为什么今天的早餐没有煎蛋,我说过很多次了早上必须要有一杯蓝山咖啡,这破牛奶是什么东西,小孩子喝剩下的吗。”
“我房间的暖气供应不足,要是把我冷死了看你们怎么交代。”
“你别走!我还没说完,厕所的水龙头一直滴水,晚上吵得我睡不着觉!!”
中气十足的老人家骂骂咧咧,渊述偷听得直想笑,原来人类也会因为一点点水滴声而睡不着。
声音仿佛是从底下传来的,但是据林秘书介绍,玫瑰宫底下应该是没有客房的。渊述疑惑地继续倾听,老人家接下来的发言使他大为震惊。
“回来!你哪个部门的,信不信我投诉你。我当这玫瑰宫主人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褚熠呢,叫这逆子来见我,我的早餐必须要有煎蛋!他把我关在这里十多年,现在连个煎蛋都不给我吗!!”
玫瑰宫的主人。褚熠,逆子。
这些信息串联在一起,指向性已经很明显了。传闻中因为生了重病退下来的前任首领褚君炀,被他的儿子褚熠囚禁在玫瑰宫地下。
无人知晓的情况下,被囚禁在他曾经的领地。
褚熠实打实在位十年,但是褚君炀从十三年前就对外宣称得了重疾,当时还只是首席秘书的褚熠把持了大权,到褚君炀任期结束时顺理成章地坐上了高位。
若是把这个消息传出去别说让褚熠的形象一落千丈了,坐实了囚禁首领的罪名可是要锒铛入狱的。
居然有人为了权力能心狠到对自己的父亲下手。
距离大选约莫只剩半个月了,许知野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没有办法联系夏离,消息递不出去。
渊述脑子飞速转动,春祝节前三天就是大选截至日期,到时候所有的事情都会尘埃落定。
突然,他想到有一个人可以帮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