湄公河在靠近柬埔寨、老挝、泰国三国交界的地方,出现一个由东西向转为南北向的回弯,河流继续向下游,不过十几公里就会进入柬埔寨境内。
武装巡逻艇刚刚拐过回弯,右岸上便出现了一个极为简陋的码头,这个码头完全就是由木板和几根原木搭就的,看着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在靠近码头的河道中,隐约可以看到一些悬在水面上的渔网,渔网的网绳上悬挂了一些破铁罐之类的东西,这东西应该是用来拦截鳄鱼并提供预警的。
巡逻艇陆续向岸边停靠,而搭载着宫下北的那一艘,则直接停在了码头的栈道边上,一名穿着迷彩服的壮汉跳下甲板,淌着河水上岸,将缆绳系在了一截木桩上。
宫下北从巡逻艇的舱室内出来的时候,一块木板已经搭在了甲板与栈道之间,先一步上了栈道的梁家训,正与一名光着脊梁的壮汉小声交谈着。
没了冷气机的调节,宫下北顿时感觉到一种难以忍受的潮湿与闷热,就像有一锅的热油,一下子泼在了身上,又黏又腻,浑身的汗毛孔仿佛都被堵住了。
“就是这里?”踩着木板上了栈道,宫下北抹了一把额头上几乎是瞬间冒出来的汗,一边朝四周观望,一边喘息着问道。
“还有一段路,主人,”梁家训朝岸边的树林里指了指,说道,“车就在那边,乘车过去,只有不到五分钟的路程。”
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宫下北当先迈步朝河岸上走去。
丛林里最近两天应该下过雨,道路泥泞湿滑,而且,这里的土质似乎很黏,一脚踩下去,再抬腿的时候,脚底下会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给人感觉……
很恶心。
沿着人工开辟出来的小路上了河岸,果然,在一株扭曲如盘蛇般的茂盛大树下,停着五辆没有车篷子的吉普车,车子明显有些年头了,而且脏得很,车身上满是污泥。
众人陆续上车,宫下北坐的是第二辆车,为他开车的,却是之前那个被他骚扰过的女人。
很快,吉普车陆续开动起来,车轮卷着污泥,朝丛林深处一路行去。
正如梁家训所说的,营地离着河岸并不是很远,不过三四分钟之后,就有一栋高高耸立的望楼出现在视线内。
望楼完全是木质的,很简陋,顶部空间狭小,貌似只能容纳两三个人,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子待在上面,警惕的注视着四周。
过了望楼不过百十米,树林间出现大片的空地,一些简陋的木屋就构建在这片空地上,而在木屋环绕中,有一片草坪,此时,正有一群高矮不同、年岁不一的孩子,在这片草坪盘坐着,听一个留着寸头的年轻人讲课。
宫下北所乘坐的吉普车停在一栋木屋前,他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仔细看了一眼那些孩子。
正如梁家训所说的,这些孩子中最小的估计也就八九岁的样子,最大的也不过十五六岁,一张张稍显黝黑的脸上稚气未退。
给孩子们讲课的年轻人身材瘦高,瓜子脸,五官俊秀,身上穿着营地制式的黑色无袖跨带背心,下身则是一条迷彩短裤,脚上的高筒军靴沾满了泥泞。
最初,宫下北将这人当成了一个帅哥,嗯,的确很帅,但随后看到对方隆起的胸脯,才意识到这是个女人。
这女人的身边有一块简陋的黑板,上面写着一些英文,看样子,她是在教授这些孩子们英语。
从车上下来的宫下北吸引到了孩子们的注意力,有人扭头朝这边窥探,却被那讲课的年轻女人看到。
就在宫下北的注视下,她两个跨步走到那孩子身边,一脚踹在对方的胸前,将那最多十二三岁的孩子踹的打了几个滚。
小孩子一声不吭,飞快的爬起身,又回到原地盘腿坐下,这次却是再也不敢朝宫下北这边看了。
“那是玛妮,主人,”梁家训走到宫下北的身后,顺着他的目光朝空地上看了一眼,说道,“现在,她负责教授孩子们英语、日语和中文。”
说着,他笑了笑,继续道:“玛妮的脾气不太好,孩子们都很畏惧她。”
宫下北点点头,视线偏转,在营地简陋的木屋间环视一圈,问道:“这个营地已经存在二十多年了,怎么还是这么一副破破烂烂的样子?”
“这里并不是个安全的地方,”梁家训说道,“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都可能引来别人的觊觎,更何况这里只是一处训练营地,不是度假村,艰苦的条件有利于每个人的成长。”
将视线从远处收回来,宫下北转过身,看着梁家训问道:“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坚持保留着它呢?我的建议是,将这个该死的破地方废弃掉。至于这些孩子,你不用担心,我从没想过不负责任的遣散他们,让他们自生自灭。”
抬起脚,在有些打滑的泥地上跺了跺脚,他继续说道:“我的想法是,送他们去城市里,过正常人的生活,他们可以去上学,或者是学一门手艺,等到成年之后,我会为他们安排一份工作,让他们能够自食其力。或许,对他们来说,那样的生活才是他们真正向往的。”
梁家训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但是看得出来,他对这个建议并不怎么愿意接受。
人都是这样的,一旦自己对某种生活感觉满意了,那他就会认为这种生活方式是最好的,不仅对他,对别人也是。
梁家训就是这种情况,他从小到大就是过着现在这样的生活,而他明显对这种生活非常的适应,也很满意,所以,他就希望这里剩余的这些孩子,也能和他一样。
见他不开腔,宫下北便明白他的意思,在这个时候,他并不想强迫对方接受自己的想法。
“如果你觉得营地的所有人都是一家人,不应该分开的话,那也没关系,”宫下北揽住梁家训的肩膀,一边朝最近的一处木屋走过去,一边说道,“我们可以在附近的某个城市买下一块地,修建一处条件更好一些的营地,至少那里应该有热水供应,有冷气设施,有……”
说着话,两人正好走到木屋的旁边,宫下北抬腿在木屋的支撑柱上踢了一脚,补充道:“有比这破木板拼凑出来的东西更坚固的房子。家训啊,你的想法没有错,既然来到了这里,那每一个人就都与我们是一家人,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应该让他们生活的更好一些,而不是过的如此艰难,你说呢?”
梁家训还在犹豫,他最初的想法可不是这样的,不过必须承认的是,宫下北的这项提议让他有些心动了。
“好啦,就这么决定了,”看出了对方的意动,宫下北果断的做出决定,“现在,带我四处转转吧,顺便为我做一下介绍。”
梁家训点点头,说道:“我先让人给您安排些吃的。”
“我还不饿,”宫下北摆摆手,说道,“不过,如果有地方可以洗澡的话,我倒是很乐意冲个凉,这该死的地方与苏梅岛比起来,简直就像是个蒸笼地狱。”
不出宫下北的预料,这该死的营地确实没有专门用来洗浴的浴室,主要是这个纬度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冬天,再加上条件不允许,因此,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不远处的湄公河就是一个巨大的澡盆。
宫下北虽然没有洁癖,但也没兴趣到那条藏着鳄鱼的河里去洗澡,因此,趁着巡视营地的工夫,让梁家训安排人给他烧了热水,又专门准备了一处木屋做浴室。
习惯了繁华都会生活的人,是很难再适应穷乡僻壤的生活的,这是常理,对谁都适用。
泡在一个硕大的铁皮桶里,整个身子都浸在温热的清水中,宫下北只感觉浑身的疲惫都潮水般的袭来,连胳膊都不想动一下了。
桶边,之前同舱的两个女人,只着白色抹胸以及一条白布围裙,俏生生的站立在那儿,替他擦拭着胳膊与后背。
两个女人,一个叫玛莱,一个叫萨埃。
此前在床上险些与宫下北发生故事的那个,就叫萨埃,这名字在泰语中是“沙子”的意思,而玛莱则是“斑马”。
按照梁家训的说法,她们现在其实没有名字,所谓的名字不过是代号,将来,在离开营地的时候,她们才会视情况得到一个名字。
这个营地的条件,要比宫下北想象中还艰苦,不说别的,就连基本的电力供应都保持不了,整个基地的用电是都依靠着一台柴油发电机,为了节省经费,这台发电机不到必要的时候是不会开动的。
不过,两三年前,也就是赤本老头还活着的时候,这里的条件远没有这么艰苦,换句话说,这里的现状其实是宫下北的决策造成的。
背靠着桶壁,宫下北闭目养神,心里却已经有了决定,或许接受梁家训的建议也不是不可行的,大不了就将这个营地迁到别的地方去,世界这么大,战火和混乱是最不缺乏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