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井静香瞪着眼睛与梁家训对视,如果目光能杀死人的话,估计梁家训已经死了几十次了,可惜,目光并不能杀死人了,所以梁家训不肯退让,龟井静香只得在门口换了鞋子,这才怒气冲冲的哼了一声,迈步进入了客厅。
客厅里空无一人,趁着龟井静香换鞋子的工夫,宫下北已经进了茶室,此时正安然坐在主座上,而在他的旁边,浅草绫正在摆弄着茶室的小炭炉,那是用来烧水的。
“龟井先生,请坐,”盘腿坐在茶桌边上,宫下北虚手朝对面的客座指了指,微笑道,“我看你最近的火气似乎很大,正好,我这里有些上好的宇治玉露,请龟井先生饮上两盏,也好去去火气。”
龟井静香也不客气,他快步走进茶室,就在宫下北对面盘腿坐下,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狠狠的说道:“你这混蛋,到底想怎么样?”
宫下北笑了笑,视线从龟井静香的肩头跳过去,看向跟在后面进来的朝仓美加。
“朝仓小姐请随意坐,不用客气,”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宫下北很有风度的邀请朝仓美加入座,随后才将目光转向龟井静香,说道,“对不起,龟井先生,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还不承认吗?”龟井静香愤怒的说道,“难道你敢说自己没有在后背耍弄阴谋诡计,破坏我的竞选?!”
“破坏您的竞选?”
宫下北的脸上仍旧带着微笑,说道,“这话从何说起?龟井先生,咱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就像您说的,我不过是一条守财的狗而已,一个渺小而微不足道的存在罢了,怎么会有能力破坏您的竞选呢?”
“献金!我说的是政治现金!”
龟井静香咆哮道,“东宝株式会社!宝冢歌舞团!松竹株式会社!圆谷株式会社!不,不止是他们,所有最近拒绝继续为我提供献金的会社,难道不是你在背后搞的鬼吗?!”
“哦?”宫下北拿过桌边的一条洁白毛巾,在脸上慢条斯理的擦拭一番,对方咆哮时喷出的唾沫星子,都快给他把脸洗一遍了。
“原来龟井先生说的这些啊,”将毛巾重新放回到手边,宫下北微笑道,“看来,咱们之间是真的有些误会呢。”
“家训,”抬起头,看向茶室门口外的梁家训,宫下北说道,“去我的书房,把书桌上那个黑色的匣子给我拿过来。”
“嗨,”梁家训应了一声,不过却没有动地方,而是安排一个守在楼梯口的女保镖去那东西。
龟井静香身材魁梧,他担心这个暴怒中的家伙,会跟自己的主人动起手来。
匣子很快被取过来,梁家训亲自将东西送进来,放在宫下北的面前。
恰好在这个时候,碳炉上那个不大的陶壶响了起来,那是水烧开了。
浅草绫从茶盒里用小匙拨出十几颗茶球,分在三个茶盏里,又续上水,这才退身跪坐到一边。
“龟井先生,正如您所说的,良一是一条守财的狗啊,”将匣子盖打开,宫下北从里面取出一份折叠好的信纸,一边不紧不慢的展开,一边微笑道,“狗呢,不管是守财的,还是看家的,总归嗅觉都是灵敏的,我最近就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气味,或许您的困扰便与此有关呢。”
龟井静香一脸冷笑的看着他,今天既然找上门来,他当然是搞清楚问题出在哪儿了。
怎么说呢,尽管大量献金提供人离他而去,会让他非常的被动,但作为一名资深政客,他也不是没有应对的办法的,只不过就是过程会麻烦一些罢了。
另外,在政坛混迹多年,龟井静香可以筹集到政治献金的渠道很多,如果不是这次献金风波来的太突然,他也不至于这么手忙脚乱。
今天来见宫下北,龟井静香可不是低头服软来的,他准备大闹一场,不是单纯为了给宫下北添堵,也不是为了效仿悍妇撒泼,而是为了让党内那些人看看,如今这个赤本原介的继承人已经不安分了,他开始准备挑战大家的权威了。
宫下北没有理会对方的冷笑,他将手拿着那张信纸,很是恭敬的送到龟井静香面前,请他过目。
龟井静香一抬手,将那张写满字迹的稿纸扯过去,只看了一眼,整个人便猛地从地上跳起来,动作之灵敏与他肥胖的身份毫无一致。
“你……你……你,你这混蛋!”
几乎是一目十行的将信纸上的内容看过一遍,他双眼死死盯着宫下北,嘴里磕磕巴巴的骂道,“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我说过了,我的嗅觉很灵敏的,”宫下北笑了笑,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嗯,茶水有些烫嘴,但清香扑鼻,的确是好茶啊。
“这是阴谋!是你这家伙在背后操作的对不对?!”
龟井静香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想毁了我!毁了我的政治前途!你这混蛋!就算是毁了我,我也不会让你好过的!”
“冷静,龟井先生,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冷静啊,”宫下北微笑着说道,“想想看,名单上这些人,最早的从六年前就已经开始为你提供政治献金了,最晚的也是两年前开始的,你觉得那可能是我的操作吗?”
龟井静香有些偏肥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转换了好几遍,这才颓然坐倒在地上。
在日本政坛上,对于一名政客来说,大部分丑闻似乎都可以想办法遮掩,尤其是对于一名议员来说,只要不在政府中担任公职,即便是出了什么丑闻,蛰伏一段时间,还是有机会东山再起的。
但是,在诸多丑闻中,有一种却是很致命的,一旦牵扯其中,往往意味着政治生命的终结。
这个丑闻就是政治献金的丑闻,而且是其中的一类:接受外国人或是外国企业的政治献金。
在《政治资金规正法》中,限制最严格的就是这一条,严禁任何政治团体或个人接受来自非日本国民的政治献金,而对于普通人来说,某一个政客接受了外国人的政治献金,就意味着卖国,是一种很严重的罪行。
宫下北交给龟井静香的那份信纸上,一共有12个人的信息,这12个人都是龟井静香的政治献金提供者,而且都是小额政治献金提供者。
在过去的若干年里,这些人几乎每年都会向龟井的政治献金管理组织捐献几笔钱,每次数额都不多,都是三到四万日元的样子。
按照《政治资金规正法》的规定,凡是捐献政治献金数额超过5万日元的,都需要做出公示,要将捐赠与受赠人的情况公布出来,以此来接受民众的监督。
而这些人显然是有预谋的,他们每笔捐赠的款项,都不到5万日元的限额,所以不需要公示,而没有公示,自然也就没有人去调查捐款人的底细。
12个捐赠人,不管做的是什么营生,他们的身份都是在日韩国人,换句话说,他们并不具备日本国籍,尽管他们有日本人的名字,自幼也是生活在日本的,可总归改变不了他们不是日本人的现实。
赶在当下这个节骨眼上,一旦这个消息被曝光出去,龟井静香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向公众谢罪了,难道说自己全不知情?
那是屁用都没有的,自己的政治对手能想出一万种理由把自己埋进坑里。
“你想怎么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龟井静香看着宫下北问道。
尽管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怎么知道的这些信息,又是从哪里搞来的这些人的资料,但有一点他却是非常的清楚,那就是对方肯定有目的,既然有目的,那就说明他有能力帮自己解决这个麻烦。
对于龟井来说,他不在乎这个年轻人有什么目的,也不在乎对方准备怎么做,他只知道自己必须把这个麻烦解决掉,毕竟那关乎着他的政治前途,而政治前途则关乎着他的命运。
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宫下北把手伸进那个匣子里,又取出厚厚的一沓票据,递到龟井静香的面前,说道:“龟井先生,其实我们可以做朋友的,彼此都能放心,都能对方做些事情的朋友。”
龟井困惑的接过那沓票据,翻看了几张,眼睛陡然一亮,随即,翻开的速度加快,几乎是一张不落得逐次翻看过去,看完之后,一对眼睛四处瞅瞅,发现那个放着小砂壶的炭盆,猛地跪起身子,将炭盆上的茶壶提起来,抖手将这厚厚的一沓票据都丢进了炉子里。
厚厚一沓票据丢在炭盆里,先是升腾起一股白色的烟雾,随后,烟雾渐渐变黑,约莫几秒钟后,才腾起一团火光。
看着那窜起半尺高的火苗,龟井静香似乎是松了口气,他一把从桌上抓过夹茶盏的架子,忍着火苗的灼烤,在炭盆里狠狠地搅了一通,直到最后一点纸片都被烧成了灰,才长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回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