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田区大森中四丁目,池芥会馆的地下停车场。
宫下北从车上下来,看了一眼停在前方不远处的那辆本田轿车,本田轿车的后车门打开,中村美和拎着一个黑色的小手包从车上下来,径直朝这边走过来。
今天的中村美和穿了一身黑色的套裙,外面披着白色的翻绒大衣,整个人看上去现代感十足,还颇有几分气质。
“我们上去吧,你的客人已经有几位先到了,”走到宫下北的身边,中村美和很自然的挽住他的胳膊,轻声说道,“正是让人感觉惊奇啊,你怎么会认识岛本阳太的?”
岛本阳太,住友银行常务执行董事。
住友银行与日本一般的银行不一样,它的最高权力机构是董事局,说得更具体一些,就是董事局内的41名董事。
这些董事大部分出身关西财阀,所以,住友银行也被称为“关西巨子”。
“有些生意上的往来,”宫下北微微一笑,简单的解释道。
他与岛本阳太的确是有些生意上的往来,哦,准确的说,是与住友银行有些生意上的往来。
“那,河谷贞昌呢?也是有些生意上的往来吗?”
中村美和轻笑一声,接着问道,“我倒是记得你和山内宏有一面之交,什么时候又认识的河谷贞昌?”
山内宏就是指的北拓银行的会长,当初在赤本的住所,宫下北曾经与他见过一面,而河谷贞昌将在一年后接替他,成为北拓银行的会长,至于现在,河谷贞昌还是银行的常务。
宫下北只是笑了笑,没有再回答她的问题。
池芥会馆在东京小有名气,采用的也是会员制,但是真正来这里消费的人,基本都是暴发户,至于原因也很简单——它是一家由在日韩国人开办的会馆。
在日韩国人是一个很特殊的团体,他们人数多达五六十万,没有了韩国国籍,同样也算不上有日本国籍,在日本,他们属于特殊人群,可以在日本常住,却没有相应的国民待遇。
即便是一些国民应该享受的福利,也是这两年才争取下来的,但作为政治权利的参政权,却始终没有获得。
受朝鲜半岛局势的影响,在日韩国人是分团体的,一共两大团体,立场倾向于朝鲜的,成立了一个“在日本朝鲜人总联合会”,而立场倾向于韩国的,则成立了一个“在日大韩民国民团”。
这两家团体都极其有钱,就拿总联合会来说,它旗下光是银行就拥有8家,除此之外,还控制着18家媒体,23家企业,创办了包括一所大学在内的60多所学校,如果拿它当做一家企业来看的话,那就是超级大型的企业集团了。
有消息称,平壤每年仅仅从总联合会拿到的钱,就超过了20亿美元。
至于民团,那规模就更大了,而且这个团体一直致力于向日本政界渗透,日本诸多右翼、极右翼的团体,都与民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在日本政坛中,凡是被曝光出来的政治献金丑闻,几乎都与这个团体有关联。
自从组织成立以来,民团就一直致力于改变在日韩国人的生活状态,也正是在这个组织的努力下,如今在日韩国人才获得了民族教育、社会保险、医疗等方面与普通日本人相同的权力。
现如今,民团正在努力促使日本国会立法,给予在日韩国人地方自治团体公务员录用、公立学校教员录用、地方自治团体参政权等诸多方面的权力。
不过,在如今日本政坛上占据主导地位的,始终是保守的自民党,因此,尽管以公明党为首的一些在野党屡次提出议案,但却始终未能进入讨论流程。
说白了,在日韩国人就是一群既不属于韩国人,也不被日本社会所承认的国际孤儿,地位低下的一塌糊涂。
与中村美和搭乘电梯直上顶楼,当进入那个纯洋室结构的会所时,宫下北第一眼就看到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头,正站在离着电梯不远的地方,同一个穿着和服的女人说话——不是清水建设的三浦贺阳还能是谁?
听到电梯方向的响动,三浦贺阳扭过头,看到宫下北的时候,脸上一喜,甩脱了身边的那个女人,快步朝这边走过来。
“三浦君,”宫下北迎上去,率先行礼道,“多谢前来捧场。”
随即,他又侧过身,替中村美和介绍道:“美和,这位是清水建设的三浦贺阳先生,三浦君,这位是我的助手,中村美和小姐。”
中村美和当然是知道三浦贺阳这个人的,她抢先行礼道:“三浦先生,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请多多关照,”三浦贺阳躬身还礼,目光在她的脸上一转,便扭头对宫下北笑道,“宫下君亲自出面邀请,就算有再多的事情,我也是必须要过来的。”
“谢谢,”宫下北朝他微微点头,笑着说道,“只有你自己来了吗?”
“当然不是,”三浦贺阳笑道,“渡边文夫和利光松男两位先生刚刚进去,高秀君在陪着植木优成先生说话。”
渡边文夫,东京海上火灾保险公司的现任会长。
利光松男,日本航空株式会社的副社长,明日之空的明日空,后世很多宅男都知道的。
植木优成,山一证券的三位监事之一,别看他年轻,却是社长小野泽平的亲信。
“走吧,我们去见见已经到场的诸位朋友,”宫下北点点头,伸手搭住三浦贺阳的手臂,说道。
就像昨晚中村美和吩咐的那样,今天整个池芥会馆都不对外营业,一个偌大的房间被布置成了宴会厅,几道长桌摆放在大厅中央,上面摆满了各种精致的食物、水果和甜点,不过,真正来参加这场宴会的人却并不是很多,只有区区的八九个。
不过,这八九个人的身份却是非常不简单的,其中任何一个拖出来,在日本的财界也要算是鼎鼎有名的了。
长期信用银行、北海道拓殖银行、兵库银行、住友银行、东火险株式会社、水资源开发公团、日本航空、清水建设、山一证券,这些企业团体,已经涵盖了银行、保险、实业、证券以及特殊法人这若干个门类。
真要说的话,在这些人中,宫下北反倒是最为弱小的一个,但他却是一根绳索,将这些人联系到了一起,而且,他与其中的任何一家都有着很深的利益关联。
日本是一个很注重身份等级的国家,因此,无论是在哪个行业,资历这个东西都是非常重要的。
一个没有身份背景的年轻人,要想在一众前辈的包围中脱颖而出,其困难程度简直难以想象。
不过,命运这个东西,是没有多少人愿意屈从的,新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大部分倒是能够安分守己,可还有一少部分是不那么安分守己的,所以,在日本的职僚体系中,就有了一个特殊的概念——“下克上”。
下克上这个概念,起自于战国时代,也是日本战国时代的一大特色,而到了幕府统治后期,尤其是到了明治维新前后,下克上的风气再一起盛行,比如当时震惊全日本的“二·二六兵变”。
在日本,类似龟井静香这样的资深政客,就是属于所谓的“上”,而宫下北这种人,自然就属于所谓的“下”,而现在,宫下北就是打算来一场下克上抗争,让类似龟井这样的人都看看,面对他们的威逼,自己也不是毫无反抗能力的。
“诸位,”在宴会厅内,宫下北先是与到场的每一个人简单的寒暄几句,又请大家吃了些东西,等到酒过三巡,大家彼此都认识了,他才走到一张长桌边,放下手里的酒杯,说道,“我与大家结识的时间并不算太长,但与各位的关系,却也算不上陌生了,我相信大家对我应该都有了基本的了解。”
“我是一个乐于做事的人,”语气顿了顿,他又接着说道,“愿意尽我所能的为朋友解决一些麻烦,我想,在这一点上,诸位应该不会否定的。”
在场的众人里有人发出笑声,还有人朝他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没错,今天到场的这些人以及他们背后的团体,都与宫下北打过交道,也都在他的帮助下解决了不小的麻烦。
“当然,我也不是个无私的人,所以,在某些特定的时候,我也希望朋友能帮我解决一些麻烦。”
宫下北端起桌上的一杯酒,抿了一口,“我想诸位消息灵通,应该知道前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没错,我承受了一场来自‘大人物’的羞辱,赤裸裸的羞辱。不过,我也很清楚,这样的羞辱对于我,对于我们在场的每一位来说,都是很寻常的一件事。”
宴会厅内嘈杂的声音沉寂下去,很明显,宫下北说的这番话一点错都没有,不仅他在那些“大人物”的眼里是条狗,在场每一个人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