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下北病了,重生后第一次生病,重感冒,发烧就烧了两天。
不过,现代医学的力量终归还是强大的,别说是他这种感冒的小毛病,就算是已经病入膏肓的赤本,最终也是被抢救了过来,没有当即挂掉。
即便是在生病的两天里,宫下北也没有闲着,他在处理叶山智京的丧事,全程都是他亲自在办理,他不想让自己闲下来,因为每次闲下来的时候,他的脑子里都会出现叶山智京的身影,会看到他在自己的脑海中,伸出一只手去接飘雪。
这成了他的心病!
心病无药可医。
在过去的三天里,宫下北显得有些沉默寡言,他不想与人接触,更喜欢一个人独处,而叶山智京留给他的那个档案匣,虽然被梁家训拿了回来,但他却始终没有打开看过。
叶山智京的丧事是在西福寺办的,规模很盛大,前来吊唁的人非常多,甚至可以用络绎不绝来形容。
宫下北亲自联系叶山智京的家人,也就是他远在加拿大的妻子和儿子,但是很遗憾,他的家人没有来,用他妻子的话说,叶山智京与她们已经没有关系了,说这番话的时候,那女人的语气很冷漠,冷的近乎刺骨。
不过,即便如此,宫下北还是让人给这对母子转了一笔钱过去,不是为了她们,也不是为了叶山智京,而是为了他自己。
世田谷区,赤堤3丁目,西福寺通线旁的一栋别墅内,二楼客厅内。
穿着一件浴袍,宫下北安然坐在宽大书桌旁边的软椅上,面无表情的看着正跪在地毯上,埋首他胯间的小护士。
穿着一件浅灰色风衣的松浦由纪子从门外走进来,她看了一眼宫下北,一边将身上的风衣脱下来,挂在门边的衣架上,一边轻声说道:“您的病刚刚痊愈,现在不适合做这种事情。”
宫下北瞟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松浦由纪子无奈的摇摇头,快步走过来,伸手拭了拭他的额头,发现已经不烫手了,这才拍了拍地上护士的头,示意她把地方让开,而后自己跪下去,继续着小护士刚才的工作。
十几分钟后,任由宫下北在自己的嘴里爆发出来,松浦由纪子和着唾沫将嘴里的东西都咽下去,立刻便起身用消毒巾替他将身上整理干净,又取了一条毯子披在他身上。
“先生刚刚醒了,”用手心替宫下北轻轻搓揉着额头,给他舒缓着情绪,松浦由纪子说道,“时间不长,但是有意识,这是个好现象,估计往后一段时间,他的状态能稍稍恢复一些。”
“嗯,”宫下北点点头,没有说半个字。
这段时间他都没有去过东大附属病院,从内心里,他有些抵触去见赤本,不是心有怨愤,而是心存愧疚,他不知道该怎么提起叶山智京的事情。
不过,该面对的事情总归是回避不了的,宫下北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自己越是应该主动去面对,否则便是懦弱的表现。
“父亲那里,现在能探视吗?”坐在软椅上,宫下北沉默了良久,问道。
“短时间的话,还是可以的。”松浦由纪子点头说道。
宫下北点点头,拿起桌上的电话,按了两个号码,等到对面接通之后,说道:“准备车,去东大附属病院。”
随后,他放下听筒,看了一眼身边的松浦,说道:“给我换衣服。”
松浦由纪子点点头,转身去了卧室,没一会儿,拿了内衣、保暖服出来,替宫下北一一穿上。
这几天,为了方便处理叶山智京的丧事,宫下北一直住在这栋别墅里,因为生病的缘故,一直都是松浦由纪子在这里照顾他,这女人本职就是保健医生,很清楚如何照顾人。
收拾停当,楼下的车也准备好了,宫下北从二楼下来,步下楼梯的时候,一条蒙着蓝色独眼眼罩的秋田犬低着头跑过来,嗅着他的裤腿绕了一圈。
“智京啊,咱们走啦,”宫下北毫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弯腰揉了揉狗头,招呼道,“咱们去医院看看赤本那老家伙,嗯,顺便请你吃牛排,怎么样?”
“汪汪……”秋田犬吠叫两声,晃着脑袋去舔他的手背,一只爪子还抬起来,踩到了他的脚面上。
这条流浪狗很通人性,也不知道是被谁家给抛弃的,真是足够心狠。
宫下北收养了它,还有那两个小奶狗,出于一种恶趣味,他给这条秋田犬起了个名字,没错,就是叫“叶山智京”,那家伙不是喜欢做狗吗?
那就让他一直做下去吧。
带着智京出门,院外的路边上,车队已经等在那儿了,看到他出来,梁家训打开车门,同时微微躬下腰。
“智京,上车,”宫下北走出院门,远远的朝那辆车一指,嘴里轻声喝道。
秋田犬甩了甩尾巴,吠叫一声,飞快的跑过去,一下窜进了车里,而后就蹲在后座上,歪头朝宫下北看过来。
它的嘴巴微微张开,舌头吐出半截,仅有的那只眼睛眯出一道上弯的弧线,咋一看,像极了是在发笑。
看着那张搞怪的狗脸,宫下北呵呵一笑,心头的烦闷似乎都消散了不少。
车队缓缓的开动起来,直奔东大附属病院。
车上,宫下北揉捏着秋田犬软软的纯肉,视线则流连着车外飞速后退的街景。
这个世界有它自己运行的轨迹和规则,某个人的存在或许对他身边的那些人来说很重要,但他的消失却也不会令这个世界停转。
或许这也是作为一个人悲哀吧,一旦逝去,用不了多久,他的一切都将在这个世界上湮灭,就像是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一样。
很多时候,人们怕死并不是怕的那份痛苦,而是怕的那种湮灭,不留丝毫痕迹的湮灭。
总之吧,叶山智京不在了,他选择了自己认为正确的那条路,而那些还活着的人总会继续活下去的,他们还要走自己的路,这其中也包括了宫下北。
东大附属病院的病房内,宫下北站在病床前。
病床上,已经瘦下去大半的赤本清醒着,他那双浮肿的眼睛里溢着有些浑浊的眼泪。
尽管老家伙刚刚苏醒过来,精神状态很不好,但宫下北还是将叶山智京自焚而死的消息告诉了他。
沉默了良久,赤本才虚弱的说了今天见面的唯一的一句话。
“良一啊,他这是在告诉你,”赤本的话说的断断续续,就像是没说一个字,都要费尽全身的力气一样,“有些人,还是可以信任的。”
宫下北点点头,过去两天,他已经想明白这个问题了。
叶山智京是有活下去的机会的,毕竟赤本没有让他去死,而是让他离开日本,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
但叶山智京没有选择离开日本,他在试探出宫下北并不信任他之后,点了一把火,把自己给烧掉了,而他这么做的目的除了是证明自己之外,还是想要告诉宫下北,赤本曾经用的那些人,并不是不可信任的,他们很忠诚。
宫下北这些天没有去看那份名单,也是因为这个,他很想接受叶山智京的死谏,但心里总有那么一道坎,毕竟那些人他连见都没见过,谈何信任?
这不是多疑,而是人性使然。
“你是怎么考虑的?”赤本休息了一会儿,这才虚弱的问道。
“我还没有拿定主意,”宫下北实话实说道,“不过,我愿意和他们接触一下。”
赤本没有生气,也没有任何激动的表现,他甚至还露出了一丝笑意:“记住我说的话,良一,既想为善却又作恶的人,是无法长久的。”
宫下北心头一震,他掩饰住自己脸上的表情,没有说什么。
“保险柜里,有河内善的联络方式,”赤本显然是累了,他手动了动,说道,“你先去联系他,如果觉得有谁不可用了,可以让他去处理……别忘了准备一笔钱。”
河内善?
这是宫下北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但却是第一次在赤本的嘴里听到。
这个人他从没见过,第一次还是听中村美和提起的,按照那女人的说法,这个人似乎也是赤本手下的一个得力助手,但……
准备一笔钱是什么意思?
从病房里出来,宫下北在走廊里点了一支烟,缓缓走到对面的一条排椅前坐下。
适才一直蹲在门外的“智京”立刻跑过来,蹲坐在他面前,仰着头看他。
宫下北伸手揉搓着它的脖子,心里却在想着刚才赤本所说的话。
做人,要嘛善到底,要嘛恶到底,这是赤本第二次对他说类似的话了。
结合他的话,再想想叶山智京的死,宫下北明白自己之前是把问题想得简单了。
叶山智京并不是在为那些人争取一个为自己所用的机会,而是在给他们争取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啊。
那叶山智京的事情来印证赤本的话,真是感觉太讽刺了。
叶山那家伙替赤本做了一辈子的狗,恶事自然是做了不少,可临到最后了,他却又想做点好事,结果就是把自己葬送掉了。
无声的笑了笑,宫下北拿起那份刚刚从保险柜里取出来的名片:河内善,先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吧。